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聚焦 | 辉煌的过去,苦涩的现在,迷茫的未来

张威 马敬楠 西大新传媒 2020-09-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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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针头在鞋帮周围打上孔,再拿起穿好的针线把鞋帮和鞋底一点点对齐、缝合。尼龙线在他满是老茧的大拇指与中指间穿梭,那双满是鞋油的手上青筋暴起,每穿一针,手上的青筋都随之抖动。


为保证牢固与美观,缝补完之后袁师傅又在鞋帮周围涂了一圈胶水,仔细打磨并擦洗鞋面后才会把鞋交给顾客。


“现代人都想鞋被修得好看且牢固。”为了留住顾客,袁师傅尽力做到最好,绝不偷工减料,四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修鞋这份“惠人利己”的初心。


“六十岁了,生意也不如以前好。”


生活虽变得枯燥且艰苦,他和老伴仍没有想过放弃这家“袁师傅修鞋店”,为自己、为家人



盆满钵满的黄金时代


  

上世纪八十年代,法国摄影师Yann Layma来到中国,用镜头记录了改革开放下的中国。


在他的照片中,有一幕青年男女从工厂下班后骑车回家的场景。而袁师傅也曾是国企中的一名生产工人。


“后来工厂就倒闭了!”他充满沧桑的双眸中突然多了一分伤感。


国企改革是八十年代的主基调,大部分企业因此腾飞。但也有一些企业因管理体制、技术装备等无法适应改革而走向破产,袁师傅工作的鞋厂就是其中之一。


四十年过去,袁师傅已经不记得工厂的名字,但当年宣布破产时的场面,他记忆犹新:机灵手快的人纷纷抢机器、鞋跟、鞋垫……去卖;手慢的人只能抱头苦恼,为未来担忧。


“从那之后,我就走上了修鞋的路。”带着鞋厂学来的技术和一份自己“创业”的决心,袁师傅提起修鞋工具箱,开始了他的四十年修鞋之旅。


“傍晚三个一群、五个一队地提着鞋子就来了,”袁师傅回忆起二十年前的中国,那时勤俭节约已深入人心。


鞋子破了,就补补,扔了多可惜。


那个时代的许多人都有着“能用就不丢”的观念。也正是这个观念,曾让袁师傅这类修鞋匠在每次一两元钱修鞋费的累积中,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。同时,也为修鞋行业春天的到来送去阵阵春雨。


正是看中了修鞋带来的利润,跟随老乡从湖南来到南宁的王师傅,用从堂弟那学来的修鞋手艺开了一家修鞋铺,一做就是二十年。

王师傅正在专心修鞋


“那时候,每天有二十多人来修鞋。”十一年前,王师傅将店铺搬到琅东六组农贸市场,开了这家“老牌修鞋店”,当时生意相当红火,每天都有很多客人。


“有些人还会因为修得好给一点小费。”


在持续不断的修鞋生意与顾客的鼓励下,王师傅的手艺愈加精进,生活也越来越好。


马玲也来自湖南。在2005年全国公民月均工资为1500元的时候,马玲凭借自家的“湖南佬修鞋铺”,月收入能达到2000元至3000元。


“那时候,修鞋还很挣钱。”靠着向亲戚学来的修鞋手艺,她撑起家,将女儿供养直至大学毕业。


汤唯在《黄金时代》中曾以萧红的口吻说:“这就是我的黄金时代。”


对于马玲来说,上个世纪末,本世纪初是他们手工修鞋匠的黄金时代



为生活,与落寞的行业博弈



近十年来,国家经济飞速发展,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。但对于部分修鞋匠来说,随之而来的则是顾客减少、物价上涨、管理严格等关乎生存与行业前景的问题。


现在做这个都不够吃饭!”如今的马玲再不能创造一月2000-3000元收入的辉煌。面对日益增长的经济压力,与一月1000多元收入的现状,正在织毛衣的她,脸上露出一丝苦笑。


上午10点半,记者来到“袁师傅修鞋铺”,店里没有顾客,袁师傅正躺在摇椅上小憩。十分钟后,一位提着双开胶皮鞋的中年男子叫醒了他,他才开始这天的第一笔生意。


“早上7点半就来了,现在生意不好做呀!”采访中“生意不好做”是袁师傅一直强调的五个字。


“修鞋的时候不小心把鞋面磨去一点皮,他就要求我赔偿。”袁师傅极不愿回首这段被刁难的记忆:一个声称自己鞋子八百多块的男子,在袁师傅面前大发雷霆,要求原价赔偿。“最后自己花钱给他买了一双皮鞋。“


这些“刁难事故”虽然不常见,却使他近年来本就愈发微薄的收入变得不稳定。


这不是个例,几乎每个修鞋匠的人生中,都会有这样的“插曲”。那些受到顾客刁难的经历,如用力拉线时在手指上留下的深印,无法抹去。


“自己做错了,顾客说怎么样就怎么样……”比如修鞋时,胶水滴到了鞋侧和鞋底,这样的一个小失误,却被顾客当成讨价还价的借口,无奈之下王师傅只好妥协。


与有固定工作的工人不同,许多手工修鞋匠的工作更像是“赌博”。


“没钱弄铺面,只能在这修。”南宁西关路西巷里有一条“流动修鞋摊”,沿街有十几位妇女在此谋生。“城管来了就跑!”


采访中,修了二十多年鞋子的黄洁英反复祈求记者:“不要把我放在电视上!”因为这是一场她与城管的“博弈”,她不敢输

黄洁英所在的西关巷沿街修鞋摊


而对于袁师傅这类有固定店铺的手工修鞋匠,赌的则是顾客。“修一双鞋少则两到三块,多则是十块八块。”


与不确定的利润相同,每天的顾客量也极不稳定。“现在不比以前,多的时候有十几个,少的时候甚至一天都没人,谁都说不准。”


与越来越少的顾客相反,他们修鞋与营业的时间越来越长。“现在的鞋子没有以前的布鞋好修,修一双鞋最快要花半个小时,鞋底硬的要一个小时。”袁师傅长叹了一口气,“从早上盼到中午,从中午盼到夜晚!”为了不错过一个顾客,晚上10:00,袁师傅店铺的灯还亮着的。


顾客的减少,使得修鞋收入难以赶上迅速上涨的物价。“青菜都要四五块钱一斤!”袁师傅掰着手指说出他现在做生意的“三贵”——“行头(设备)贵、租房贵、生活贵。”于他而言,如今修一双鞋的钱有时都不够买一斤青菜。   


“这台机子几百块钱,以前修鞋是用不到的。”2000元每月的房租让袁师傅不得不节约器材费用,即便打磨机已有些破旧,但只要能满足顾客“鞋底软、鞋面滑”的要求就不换。



传承与现实的摩擦



据中国产业信息网发布的《2016-2022年中国制鞋市场运行回顾及投资分析预测报告》,近几年,中国每年生产各种鞋超过100亿双。但一个家庭平均一年要扔掉的废旧鞋为5.17双,按我国至少有两亿个家庭计算,每年就会扔掉大约10亿双鞋。


随着人们对衣食住行方面要求的提高,鞋子逐渐成为时尚的标志。爱鞋人士有时隔个一年半载还会到鞋店去保养自己的爱鞋,对于穿坏的鞋子,大部分年轻人都会选择再去买一双。


“现在鞋子也不贵,破了就再买一双呗。”广西大学的蒙智勇表示自己从未去修过鞋


“再等几年,鞋子破了都不会有人来补喽。”当被问及子女是否打算传承此手艺时,马玲摇了摇头。女儿毕业后就在长沙找了工作,只是偶尔回家看望她。


与游艺、民间杂技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同,“手工修鞋”目前只是一门谋生的技艺。它的程序不复杂,对所学者的性别、年龄、身体也没有严格的要求。


然而,这样“简单”的一门手艺如今却鲜有年轻人继承。


采访中发现,王师傅旁边有一位小伙子在与他一同修鞋,“这是我的儿子。”当我们以为“老牌修鞋店”是父子共同经营时,小伙子走进了旁边的“车辆维修店”。


“现在修鞋的人越来越少,哪还会有年轻人愿意做这行。”原来王师傅的儿子并不是专业修鞋,他自己开了家修车店,空闲时来修鞋店打打下手。


几年前,袁师傅的几个行友陆续转行,但他抱着“熬过淡季就好”的想法,又陪了修鞋工具箱近十年。“修了这么多年,现在都老了,也不想机会换(职业)了。”

面对镜头,袁师傅露出了笑容


修鞋这四十年来,袁师傅尝过甜头,也吃过苦头。到了今天,他最想感谢的是那些常客,“没有他们,我的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!”


年龄的增长,让袁师傅变得更加现实和淡然。谈及对未来的期许,他这样说道:“有些事情不是能想想就能实现的,生活中不确定的东西太多。


今天找我修鞋,和我聊天的人,明天可能就走(死亡)了。”如今的袁师傅已不再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,他只想守着修鞋铺,平平淡淡地将日子过下去。


“他们生活不容易。”张大爷吃着袁师傅为他准备的西瓜,坐在一旁等着袁师傅将鞋子修完。这些常客大都与袁师傅年龄相仿,来修鞋时大都会坐在一旁,时而静静看着他修鞋,时而与之谈谈家常。


可能他们追求的并不是最后鞋子被修得多精美,而是一种对传统技艺独特的人文关怀


记者:张威   马敬楠 

文字编辑:罗若兰  莫银平 

图片:张威

编辑:段晨

审核:司婉玉   蓝张宝钰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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